教培行業：告別與新生

變革已經發生，教培行業能做的只有逆流而上，向陽新生。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趙東山

編輯｜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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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是教育培訓行業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一年，“雙減”成為年度最具特征的關鍵詞。以“雙減”政策的落地為標志節點，教培行業前后形成對比鮮明的兩個極端。

“雙減”政策的全稱，是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雙減”政策的背景是，國家和政府要切實提升學校育人水平，持續規范校外培訓（包括線上培訓和線下培訓），有效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過重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

“雙減”之前，在線教育在疫情的助推下，發展迅猛。創業者、資本、社會勞動力、學生以及家長全部涌入，頭部在線教育公司僅在一年內完成30多億美元的融資，以往，一家互聯網公司IPO也不一定有如此大的規模。從2020年到2021年上半年，整個教育行業共發生超過230多起投融資事件，整體融資金額超過了680億元。

“雙減”之后，在線教育行業在資本、廣告、招聘等方面都急速按下暫停鍵。教培企業，尤其是K9學齡段的學科類課外培訓輔導類教育公司，面臨巨大的挑戰，企業不得不進行裁員和業務調整，投資人退出渠道關閉，老師和員工面臨失業，原本盛大的景象變成虛幻。

一切劇變始于2021年7月24日晚間，醞釀半年多的“雙減”政策終于落地。此輪政策規范可謂監管力度最強、覆蓋范圍最廣，K9教培行業的業務開展時間、準入門檻、資金運作用途和規范、經營性質等幾乎所有問題都在射程之內。

“雙減”政策落地5個月，教培行業正在發生真實而具體的變化。一方面，針對政策嚴令禁止的學科類課外培訓業務，各公司不得不調整業務、裁撤人員；另一方面，國家倡導的教育新基建、素質教育等領域，正在迎來眾多新的參與者。

由于兼具商業性和社會公共性的雙重屬性，教培行業從來都不缺社會各方的關注度。“雙減”成為教培行業的政策調節閥，行業風暴平息之后，關于未來教育與人才培養的一切，正在慢慢重啟。

告別

“雙減”政策的突然降臨，讓教培行業，尤其在線教育開始了一場疾風驟雨式的告別。

“雙減”政策頒布后的第4天，高途集團創始人、CEO陳向東與近400位管培生進行了一次面對面的對話和溝通，當場有同事發問：“公司會裁員嗎，我們該怎么辦？”

陳向東回答：“很多外在的變化，我們沒有辦法改變，我們要做的，就是專注于當下的事情，專注于事情的本質，瘋狂地創造價值，唯有如此，才是最好的你，才是最好的做法。”

對于陳向東和高途來說，當務之急就是讓公司活下去，并必須開始為未來做計劃。因此，一場涉及上萬人的大規模裁員正式啟動。

“我們必須活下去，高途必須活下去，如果我們今天不做變化和變革，不做調整和聚焦，我們一定是會加速走向滅亡；如果我們這一次的改革和變革能夠真正到位，那么我們賬上的現金足夠我們活3年到5年。”陳向東在當時發給全員的內部信中寫道。

高途是行業裁員最雷厲風行的一家，隨后，新東方、好未來、作業幫等教培公司的裁員計劃幾乎同步在進行。更重要的是，“雙減”之后，教培行業對從業者的吸引力已經不再，離開成了早晚的決定。

除了裁員，涉及K9學科類培訓業務的融資渠道正在慢慢關閉。當時剛剛遞交招股書的火花思維不得不暫停赴美上市計劃；在過去一年里，曾經的中概股巨頭新東方、好未來市值均跌去90%多。

這一切讓關于教培的風險投資也變得毫無意義，投資人不得不暫停投資并轉換賽道。過去的數年中，他們為教培領域輸送了無數的資本和彈藥，客觀推動行業實現飛速發展的同時，也加速了教培走向燒錢獲客的非理性。如今，很多的投資機構幾乎撤掉了看教培領域的團隊。

在這之前，教培企業融資最常見的戲碼就是不同投資機構之間搶份額。如果細數2020年猿輔導、作業幫、伴魚等完成多輪融資的企業標的會發現，不同于以往企業主動通過FA廣泛接觸投資機構尋求融資，上述的每一次融資過程中，企業都處于被投資方追投的狀態，最后的融資額度也一定會超過創始人原定的目標，且一輪投資甚至會分為多輪交割。

而最為惋惜的，要屬那些曾經壯志滿懷的創業者，與K12培訓業務的告別，更像是與他們曾經奮斗的青春歲月做一次告別。

回望教培領域的這些創業者，不少畢業于名校，新東方創始人、好未來創始人、精銳教育創始人張熙、高思集團創始人須佶成等均畢業于北京大學，他們大多在艱苦的成長環境下找到獨特的學習方法，并在從大學校園到社會的過渡中，找到一條將自己的學習方法變現的道路，成立教培公司，改變自身命運的同時也成就了北京海淀教培的繁榮。

像俞敏洪們的命運一樣，毫無疑問高考依舊是當下大多學子改變命運、實現階級躍遷的重要通道，而面對有限的優質教育資源，一場“雞娃”的競賽從孩子還未出生就得展開，幼小銜接、小升初、中考、高考，每個改變學習場景都是小孩成長中的重要跳板。

正是基于此，針對K12學齡段的課外培訓具備了肥沃的土壤，全國興起了大大小小無數的課外培訓機構。而借助互聯網發展的契機，在線教育在過去幾年也迎來了重新整合行業的機會。

一方面，在線教育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教育資源的重新配置；另一方面，在線教育巨大市場空間所吸引的巨額資本也加速了行業的非理性發展。

好在，關于教育的標準和導向正在發生變化。除了學習成績，思維能力、身體素質、興趣愛好、表達能力等綜合素質都成為更多元化的教育標準，對于教育各個環節的參與者來說，“雙減”也成為一個重新思考對孩子教育方式的契機。

新生

“雙減”之后的陣痛，有些人還來不及撫慰傷口，就開始了新的征程。

在網易有道CEO周楓看來，“雙減”固然讓公司和行業都受到重大影響，但這也讓教育市場變得更加明晰，“一方面，課外教培（包含學科和素質教育），整個市場的規模從萬億縮減到千億；另一方面，國家對教育數字化的大力支持，也讓大家更堅定信心”。

就在“雙減”政策發布的前三天，2021年7月21日，教育部官網發布《教育部等六部門關于推進教育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構建高質量教育支撐體系的指導意見》，教育部聯合中央網信辦、國家發改委、工信部、財政部、中國人民銀行，對十四五期間教育新型基礎設施的建設提出了具體而明確的路徑規劃。

政策提出教育新型基礎設施需要聚焦信息網絡、平臺體系、數字資源、智慧校園、創新應用、可信安全等方面。到2025年，基本形成結構優化、集約高效、安全可靠的教育新型基礎設施體系。

國家政策之外，家長的育兒觀念也在發生變化，尤其在80后、90后成為父母之后，對子女的教育觀念并不僅僅拘泥在學習成績上，而更關注孩子的全面發展和成長。“雙減”一定程度上也給了那些曾經被迫加入內卷的家長們一個外力，讓他們終于可以松懈下來，不被周圍壓力所牽制，重新思考教育的本質。

因此，在K12業務之外，智能硬件、素質教育、成人教育和教育信息化解決方案，都成為眾多教育創業者大力探索的方向，但因各家公司基因和創始人的背景不同，每家公司的探索表現出一定的差異化。

2021年7月28日，在“雙減”政策落地4天后，猿輔導對外公布了其素質教育品牌“南瓜科學”。其實早在2019年12月20日，猿輔導就上線了STEAM科學教育品牌“南瓜科學”的微信公眾號，過去的一年主要在研發和試運行。

2021年9月底，猿輔導母公司的一家關聯公司已經全資控股了北京冰原服飾有限公司，做起了羽絨服的生意，并注冊了“猿服道”商標。此外，猿輔導內部員工告訴《中國企業家》，猿輔導同樣啟動了B端進公立校業務。

在K12業務之外，智能硬件成為有道第二大營收來源。2021年第二季度，智能硬件產品凈收入同比增長138.8%。與此同時，在素質領域，少兒圍棋入門產品有道縱橫在第二季度收入環比增長達180%。此外，有道2020年推出的助力全國中小學校教育信息化建設的智能學習終端，已累計服務近200所學校。

不過，不同于業務多元的互聯網公司，原本以K12為主營業務的好未來在此次行業變革中遭到重創。

目前，好未來整合了考研、留學等業務，推出“好未來輕舟”品牌，加碼大學生和職業教育。此外，也推出課后托管班“彼芯”，主要以開設線下課后成長中心為主要業務模式，招收小學生，提供放學接送、餐食、課內作業、自主提升等服務。

高途同樣轉型到成人職業教育領域。“雙減”之后，高途集團很快就上線新版高途APP，覆蓋語言培訓、大學生考試、財經、公考等多類型職業教育業務。除職業教育課程外，高途還推出了家庭教育系統班。而每隔一段時間，高途內部都會召開一次以加油打氣為主、講述公司戰略為輔的員工會議。

2021年9月25日，新東方正式將旗下大學生學習與發展中心全面升級，其中包括四六級項目、考研項目、出國考試項目、教資項目、財會項目，未來也將拓展計算機等級考試、司法考試等教育培訓項目。

2021年11月7日晚間，俞敏洪在直播時還宣布，新東方未來計劃成立一個大型的農業平臺，自己將會和幾百位老師通過直播帶貨，整合上下游資源，幫助農產品銷售，讓農民轉型，讓青年農民愿意回到農村，讓更多的留守兒童能在父母的陪伴下成長，支持鄉村振興事業。

過去幾年，俞敏洪本來已經計劃退休事宜。如今面對轉折中的新東方，年近60歲的他仍然充滿信心，他在抖音短視頻上一邊為自己前一天晚上喝多了酒而內疚，一邊鼓氣道：“后續還要為新東方發展做很多事情，我要盡量保持身體健康，為新東方的發展繼續努力！”

從羽絨服生意到農業直播平臺，在線教育公司和創始人們都在極力探索公司和個人的能力邊界，每個創業者都使出渾身解數，渴望在這場暴風雨之后快速恢復活力。

2021年已經過去，不知道教育從業者會懷著怎樣的心情去回望這一年，但變革已經發生，大家能做的只有逆流而上，向陽新生。